我爱你(2 / 2)

大桥的限速很高,每辆车都撞地很严重,最惨的是夹在货车和大巴车之间的白色轿车,被装成了一张饼,夹在中间,还好没有爆炸,不然大巴车上的人也将凶多吉少。

淼想吐,他扒着桥上的护栏,看见桥下滔滔不绝的江水心中又生出对于水的恐惧。他在溺水的窒息与血肉模糊的腥味之间挣扎,脑海里不是江水滚滚有漩涡般把她往下吸,就是司机的脑浆和血液,以及软软的脖子……

其实渊也没睡多久,醒来时地方的新闻已经被连环追尾事故刷屏了,一共死了十一个。渊没来由地觉得心慌,她知道哥哥恰巧遇上事故的概率很小,可潜意识告诉她必须要这么做。

渊连滚带爬地跑下楼,连睡裤也没换,她哆哆嗦嗦地打开了通讯录,点开指定的号码。几乎是浑身颤抖的,应激使人的血管剧烈收缩,渊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变白,再变紫。电话响了好几声,接通了,她急切地叫哥哥,电话那头沉默着听不见回音。她害怕忽然想起陌生人的声音,或是警察,或是医生,来告诉她一个很不好的消息。

渊看见大团的云从天边飘来,遮住了那地上太阳的亮斑,早春料峭中刚刚滋长的嫩叶不再闪闪发光,一切都阴郁起来,如浸泡在灰色薄雾里。

淼在口袋里找助听器,手忙脚乱地开机,重新开机戴上,先是助听器开机时的机械音,沙沙地响了一阵,就听见手机对面传来呜呜呜的哭声。夹杂着适应频率的电流,哭声富有了一种电音的失真,他慌乱地开口:“周周……周周,我是哥哥,我没事的……”

恍惚地,他能看见她的样子,妹妹已经已经失去了很多,不能够再失去他了。一颗心可以被眼泪浇碎,惊慌失措地不知道做什么任凭血液打湿了他衣服的前襟。淼知道渊现在的样子,心中的苦楚已经打过了失血的眩晕,可都不在她的身边,没办法为她擦去泪水,只能焦急地重复他没事,他很好。是血浓于水的吧,他看着不断向下滴落的温热液体,从刚刚开始流淌出的温热,被风一吹就凉了,他的血没有止住,用手接着已经流了一小捧血,大概是鼻梁撞断了。

“周周,我没事,”他顿了顿,“如果今天是最后一天,可能,我来不及把秘密说出口。”天旋地转之间他觉得天在不停地旋转,连站立的跨江大桥好像都要像一侧倒去,血液顺着指缝滴落到地上,血花散开在石板上,层层迭迭。如果他没那么幸运,他可能已经把最后的秘密带走了,一个不可言说,不被世界接受的秘密。

他知道自己曾经许诺过妹妹什么,他对着梁下的燕子与妹妹发誓,他不会有秘密,他会把一切都告诉他。每一次他都是胆小的,甚至不敢注视她的眼睛,目光好像能燃到心底,烧灼出一个血洞。淼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都不会说出这个秘密,他可以看着她长大,嫁人,生小孩,再慢慢老去,平静地度过这一生,而这个秘密也会随着她消散。他只想比妹妹多活一天,不愿让她太难过,也不愿让她太孤独,他很快就去陪她了。

他唯独没有想过自己回走在她的前面,再也不能为她擦去眼泪,无法睁眼窥见她的一生,带着满腔的遗憾走完自己不算太好的人生。他忽然就后悔了,他一定是要说出来的,哪怕是被妹妹讨厌,哪怕她会离他而去,他也应该遵守自己对于她的誓言……

梁下的家燕啊,它们飞去万里外的非洲过冬,再长途迁徙归巢,只为与自己的爱人相守,共度短暂的春光。就算九死一生,但我的天性教会我爱你与归家。

气管里涌出血腥味,夹杂着无力时的沙哑和干涩:“我知道,我可能不是一个好哥哥,因为,哥哥好像很久之前就喜欢上你了,对不起。”他没有乞求她的原谅,平静地在陈述一个可怕的事实,一个与她同床共枕多年的兄长,对她有着不同的想法,她会害怕吧。

“周周就算讨厌哥哥也好……”

“但哥哥答应过你,不再有秘密。”

他苦笑着,无力地瘫坐在桥上,背靠着白漆的栏杆,有江水在桥下冲击桥墩时的一点点震颤,他的笑太苦了,是安慰自己的。手机对面沉默了很久,哭声也变成了时断时续的抽气声,淼觉得自己完了,他在等妹妹的最后宣判,那是对他的判决。

助听器在耳中最后一次提示低电量后即将关机,他好像等不到结果了,颓然的闭上眼。他听见妹妹吸了一口气,试图用愉快地声音来说话,在助听器关机前的最后叁秒,他听见了此生最渴望的一句话:“我爱你,傻子哥哥……”彻底关机了,他听不见后面她又说了什么,但是他知道了她也爱他,一切都足够了。

是水鸟在盘旋,张着嘴似乎在鸣叫,灰蓝色的翅膀张开,两根长长的翎羽,是夜鹭。听不见解冻的春风,听不见繁杂的世间,却能听见我爱你。

我爱你。

还好一切都来得及。